第16章 醉中言_我同夫君琴瑟和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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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醉中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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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朝时念经,午后送羹,二人勉强也算朝夕而对了。经过这段时日相处,他们已经能十分自然熟稔地说话,不再仅限于最先拘谨客气。

  正如此刻,天上挂着一弯残月,薄薄清辉从暗云中透出,淡淡洒落于青年肩头。她停下脚步,静静地看着他,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行礼招呼。

  他侧脸有种精致漂亮,眉骨高深,鼻梁挺直,下颌锋利流畅。他眼睫淡垂着,嘴唇微抿,好似心绪不佳。

  若是平常,她定要上前娇声关怀,问夫君如何了,或是佯装惊讶,劝诫他快些进屋。

  但今晚她不愿如此,因为事态急转直下,前路茫茫未卜,她暂时没有力气扮作温柔娇妻。在暗色与水雾掩盖下,她久违地想要松懈。

  泠琅站在龙葵沾润了露水枝叶旁,注视几步开外孤身而坐青年,她猜他没有发现自己。

  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去时候,江琮却忽地转过头来。

  “夫人。”他咳嗽了两声,听上去有些疲惫。

  泠琅顿了顿,随即迈步走上前,裙袂扫过岸边湿草,沙沙一阵响。

  走近了,她才发现石桌上有一只竹杯,他大半夜不睡觉,在这对着月亮喝茶?未免也太……

  “夫君为何深夜在此处?”她坐到桌子另一头石凳上。

  从她走来开始,江琮一直看着她,他极为轻微地笑了一下:“无心入眠。”

  意料之中答复,泠琅没有追问为什么,她觉得一个天天闷在园中病秧子理应有许多烦恼。他平日里已足够温和有礼,偶尔于深夜时落寞一下实在很正常。

  于是她也跟着笑:“夏日到来,蟋蟀小虫夜夜鸣叫,也弄得我睡不着。”

  江琮视线便落到四周草木之上,熹园花啊草啊一直比别处要葳蕤繁茂些,其间藏匿着草虫似乎也活泼些。

  在长长短短,忽远忽近鸣声中,他轻轻叹息。

  “我倒是会羡慕这些蟋蟀小虫,一方小院便是全部天地,饥饮露水,困枕草叶,谁能自在得过它们。”

  泠琅品出了话里意思,她用手撑着下巴,望着树丛道:“可再自在潇洒,也不过一季生命。”

  江琮低声道:“若日夜困于囹圄牢笼,纵使活上千秋岁又有何意义?”

  泠琅歪着头看他,没有说话,二人不声不响地对视了片刻,她忽得弯着眼笑起来。

  “你等着啊。”她语气中有些狡黠。

  江琮看着少女起身,她身上披了件淡色外袍,同此刻清浅月光融在一起,风儿一吹,衣摆便泛起柔柔波浪。

  她提着裙袂,慢慢踩过湿滑池畔,往草木更深处行去,他出声制止,却换来对方嘘声。

  “马、上、就、好。”她转头,龇牙咧嘴地冲他用嘴型说。

  虫声依旧未歇,月色依旧清亮,江琮默然地瞧着她在繁茂枝叶中找寻什么,时而躬身,时而张望。

  他记得上次才提醒过,草深地方也许会有蛇,她也倒不怕。

  终于,泠琅直起身,小心地分开缠绕枝干,窸窸窣窣响声中,她带着满身露气回到他身边。

  江琮微笑望于她。

  她将右手递到他眼前——手指虚虚拢着,像是藏了什么东西。

  “你不是说,羡慕人家自由自在么,”泠琅抿着唇笑,看起来有些得意,“再自在,也不是被我一下就抓住了。”

  她拉过江琮手,然后像捧着什么珍宝似,将右手覆到他手心。

  江琮感受到了,她手里藏着一只蟋蟀小虫,它此刻正不安地扑腾挣扎,用单薄纤细翅叶扫拂他们手掌,留下一点无法名状痒。

  他同时也感受到了,同他冰凉截然不同柔软暖意,来自于女孩指间。

  “……夫人好身手,”他低声夸赞她,“这可不易捉。”

  她坦然应下这句奉承:“是不易,我儿时捉过许多,早已得心应手。”

  顿了顿,她又说:“夫君找个盒子之类物事,把它装起来日夜困着听鸣,想必就不再艳羡这所谓自由了……”

  “这种极易摧折自由,又有何意义?”她用他先前喟叹反驳他。

  她手还在他掌心,中间隔着一只不安份小虫,凉风轻轻拂过,小虫也轻挠在皮肤之上

  。他不知道她是否也感受到了这种痒意,因为那双眼从始至终都晶亮透彻,好似没什么别东西。

  江琮这回真笑了,他发现了这个小娘子不同一面,她原来远不是看起来那般脆弱敏感,至少在怂恿他摧折一只蟋蟀时,是一点不手软,一点也不慈悲。

  蟋蟀最终被放归了,二人手也终于分开,但他心绪确实平定不少。

  这一切功臣恍然不知,她支着下巴,好奇去看石案上竹杯。

  “这装是什么?”她拿起来轻晃,接着凑到鼻尖嗅闻。

  “咦——”泠琅睁大了眼,“是酒?夫君不该喝酒吧——”

  江琮轻咳一声:“是药酒,补血温脉,遵医嘱喝。”

  泠琅哦了一声,将杯子放回去,说起来,她还从来不晓得江琮到底生什么病。大夫来来去去,口中总离不开体虚二字,这体虚是源于何,也没有人同她说起。

  她突然有了兴趣:“夫君这病,究竟是什么原因?”

  江琮默了一瞬,道:“十三岁时落过一次水,从那时起,便有了体虚之症。受不得寒凉,极易咳喘,还会——偶尔昏睡不醒。”

  泠琅讶然道:“这么说来,夫君不是从小就一直困在熹园?”

  江琮抬起眼,对上她视线,叹道:“不错,也算过过几天正常日子,到底知晓外边街巷长得什么模样。”

  泠琅一本正经道:“长得……也就这样,不及熹园十分之一好看吧。”

  江琮轻笑道:“夫人何必安慰于我,这些年早已习惯了。”

  泠琅抿了抿唇,看着对方在夜色中晦暗不明眉眼,他在说这些时候,语气远远不算风淡云轻。

  “习惯是一码事,喜欢又是另一码事……”她诚恳道,“素灵真人说我是夫君命定解灾之人,碧云宫青灯道人也说我身上有福星。何必气馁,仙师都这么说了,恢复安康不过是早晚区别。”

  她说得很认真,像在保证,又像在许诺,江琮看着想笑,但还是忍住了。

  他只能正色说:“劳夫人费心,借夫人吉言。”

  泠琅手一挥,颇有些豪迈道:“不必客气!”

  她说得口干舌燥,竟习惯性一伸手,端起旁边杯盏便喝了起来。

  江琮来不及阻止,只能眼睁睁看她喝了两口后放下,脸上露出困惑茫然。

  “怎得有点甜?”她添了舔唇角,喃喃说,“哦——是药酒,药酒都这般好喝么?世子好福气。”

  江琮于是决定不告诉她这酒成分是什么,他说:“这福气只得我独享,不能分给夫人了。”

  “小气,”泠琅笑着说,“说起来,我从前也喝过药酒,那里面泡着蛇和蜈蚣,十分吓人,味道更是难以下咽。”

  “哦?为何会喝这些?”

  “因为——”泠琅抱着竹杯,压低声音道,“因为我同别人打架,手差点断掉,所以必须喝。”

  江琮眉毛一挑,他想象不出她打架是怎样场面。

  泠琅拉长了声音:“你那什么表情,是不是不信?那次我手差点断掉,但挨打那个却是真断掉了……我很厉害。”

  江琮确信她在吹牛了,同时确信是,她好像有点醉了。

  不过两口药酒,至于如此?

  泠琅话却多了起来:“你肯定没打过架,你们这种京中贵族子弟,就算同人起争端,也不会在地上打得翻来滚去罢。”

  “我们那小地方孩子可不一样,你不欺负别人,别人就来欺负你。我没有母亲,父亲也不管这些争端,所以他们总喜欢欺负我——”

  她又举着杯子,仰起下巴就要灌,这回江琮看见了,起身眼疾手快一把便夺了回来——

  却是晚了一步,原来酒之前就被喝干净了,江琮十分诧异,就那两口工夫,竟是一滴不剩。

  泠琅却指责他:“你小气!”

  江琮叹了口气:“我小气。”

  他想坐回去,对方却不依不饶地拉住了他手臂:“再拿一点来。”

  江琮又叹气:“夫人……这可不能喝,以后也别想了。”

  泠琅不说话了,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,似乎要努力做出气势来。

  江琮忍不住摸了摸她头顶:“没有了,而且时间太晚,该睡了。”

  泠琅抓住那只手:“你摸我做什么?”

  江琮低笑道:“见夫人可爱得紧,想摸便摸了。”

  泠琅凑近他:“这不行,我要摸回来。”

  江琮避开了对方视线,她吐息之间尽是芬芳清冽酒香,眼神又暖又烫,像是氤氲了池上雾气。

  他怀疑那只蟋蟀并没有被放走,不然此刻怎会痒得如此不自在。

  “夫人,”他无奈地说,“你明天醒来,会后悔吗?”

  泠琅一下子放开他手,腾地站起:“我李泠琅人生信条,便是笔直向前,绝无后悔二字——”

  闹剧持续到大半夜才停。

  终于送走了喋喋不休小娘子,江琮回到重归寂静池边,望着空杯忍不住哑然失笑。

  她这样,倒比平时恭敬温顺样子要生动许多,或许这才是本来性格罢。十七八岁女孩儿,又受了这么多苦楚,只有借着酒意才能稍微活泼些,也是可怜可叹。

  这么一闹腾,他原本心中郁结也全数消弭了,现在四下俱寂,终于可以盘算接下来计划。

  高深死了,尸首当夜便被焚烧埋葬,讣告迫不及待地张贴出来,好像生怕人不知道似。

  醉春楼那四个大汉被找着了三个,严刑拷打后,昨天终于交代出所有——他们并不是青云会人,只是借了文身装腔作势罢了。

  他们言之凿凿,说逃跑那一个,才是真正青云会部下。

  江琮已经派人暗中寻了数日,剩下那人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,唯一可确定是他没有出京城,如今藏匿在某个地方。

  某个不那么容易进出,消息相对严密,寻常人意想不到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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