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5 第七十四章_轻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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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5 第七十四章

  墓园里寂静无声。

  傅错弯腰放下花束,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,旁边的墓碑旁都长出不少杂草,谭思和陈姨的墓碑却意外的很干净,仿佛早上才有人擦过,周围连杂草都打理得很整齐,是有人来过吧,他心想。

  他站在这里,思绪却还在昨天。隋轻驰打来的那个电话他没有接,连带着钟岛的电话一起,因为知道隋轻驰想说什么,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。

  不管做怎样的决定,都需要太大的勇气,他早就没有那种勇气了。

  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买了当天晚上的票,近三个小时的路程,在车上他一次都没有合眼,被心魔紧紧攥着,种种浮躁不安的心情,一直到来到谭思安眠的地方,才终于平静下来。

  “……我该怎么做?”

  你说每一个人都该有一次改过的机会,所以我那么心安理得地相信过他,也觉得不会信错他,可他还是把机会搞丢了,而那个愿意一次次给别人机会的你,也不在了。

  我想过和他从此陌路,默认我们都忘了一切,再继续各自的生活,当我在电视上,网络上看到他,或许我会再想起他,想起和他在一起的过去,那就是我们最后的一点点连接了。我知道,可能直到我死去,都无法把和他之间的连接完全剪断,但它们可以随时间渐渐飞逝,黯淡,那条连接着我和他的线,终有一日可以细到再也看不见,再也不会扯痛什么。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。

  可是我忘了他不是我,他这个人,中二了这么多年,已经无法指望他忘了一切从头来过了。

  这么多年过去了,结果他根本就没有往前走,倔强了这么久,终于认错,道歉,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,可是他大约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……

  “所以到底想要我怎样呢?……你们走的走的,离开的离开,只留我一个人面对他,太不够哥们了吧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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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离开墓园回去的路上,他又去看了那棵樱花树,树长得很好,黑黝黝的,粗壮有力,有一对情侣在树下合影,虽然这个季节看不到樱花,但它是附近最大的一棵樱花树,时常有人过来合影,毫无所觉地站在隋轻驰亲手掩埋过的草坪上,他已经在想象来年春天它开满樱花的样子了。也路过了曾经的高中,站在校门外,看校园里拍着篮球走过的勾肩搭背的少年们,总是有那么一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少年,吸引着女生的目光,总是有那么一个会弹吉他的少年,有一个乐队梦,总是有那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少年,什么都懂,什么都能看穿,也一定有一个啥都不懂,啥都看不穿,一根肠子通到底,成绩还老垫底的少年,所有故事都在重复上演。

  这座城市有太多记忆,所以他常会在梦中梦到,不管这些梦有多不同,不管是吓人的,还是毫无意义的,是碎片状的,亦或是有剧情的,它们总是有同一个主题,在梦中他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
  他梦见一条泛滥的大河,洪水冲塌了那座回家必经的桥,他就走到河边,等待一艘船载他回去,他梦见一条塌方的隧道,地震之后的家园成为一片废土,他还是翻山越岭地走回去,他梦见开放商买走了那片土地,把它变得面目全非,他一个人在夜里走过那些繁华陌生的路段,希望找到家的位置……

  CTR是他们追梦的地方,这儿是他们的起点。

  他没打算在这边过夜,但也没想要那么快离开,后来干脆在星河体育场外坐了一晚上,冷风呼啸中听见那座星光穹顶合拢的声音,场外并不只有他一个人,还有许许多多没能入场的歌迷,这是LOTUS十周年的演唱会,虽然座位已经从六万扩到了八万,还是没有办法满足歌迷需求,但场馆外设置了大屏幕,所以没能进场的歌迷也能。

  他在场外和歌迷一起仰头看完了整场演唱会,好像又再一次回到第一次看LOTUS演唱会那个晚上,他身边站着隋轻驰,谭思和AK,乐队的梦在那一夜生根发芽。

  此刻站在他身旁的是一群激动的陌生高中生。属于他们四人的青春已经过去了,但总有人还年轻着。

  买了午夜的车票回去,走出地铁站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,傅错有些疲倦地站在扶梯上,冷风从头顶吹下来时,他忽然有些头晕,想是没有休息好吗,刚踏下扶梯,低头就看见银色的地板上出现一滴滴鲜红的血,视野蓦地一暗,突然就失去了意识。

  睁开眼时看见医院明亮的天花板,他正躺在急症室的病床上,不知被哪个好心人送到了医院,他有些蒙,坐起来,病床旁的帘子被拉开,急症医生见他醒来,上前问:“感觉怎么样?”

  “谁送我来的?”傅错抬头问。

  “你晕倒在地铁站,地铁管理员叫了救护车。”

  傅错点了点头,还在回忆发生了什么。

  “你什么情况,为什么晕倒?”医生问。

  傅错揉着有些发麻的额头:“不知道,走着走着突然就流鼻血,然后就晕了……”

  医生皱眉,问:“流鼻血多久了?晕倒是第一次吗?”

  “有三五个月了吧,但晕倒是第一次。”

  医生上手按压了他的头顶,问:“痛吗?”

  这一通按压很大力气,手指摁到某个部位时傅错“嘶”了一声,说:“有一点,不过我这里以前受过伤。”

  “什么时候受的伤?伤到颅骨了吗?有内出血吗?”

  傅错一一回答了医生的问题,医生透过眼镜看着他,表情有些严峻,摇摇头说:“跟那个伤没关系,我建议你明早做个CT扫描。”

  因为他是凌晨送进医院的,醒来时已经早上六点了,CT是第一个照的,脱下手表,换好衣服躺上机器时傅错心想这辈子好像还是头一次照CT。出来时负责扫描的医生说现在还拿不到成片,得两个小时后。

  因为还没吃早饭,照完CT后他出去吃了一点东西,回医院时才想起手表忘在CT室那边了,倒回去时看见门敞着,两个医生正在说话,一个口吻遗憾地说着:“这么年轻,居然就是脑瘤……”

  “啊,刚刚那个帅哥吗?手表忘这儿那个?会不会搞错了?”

  “应该错不了,挺明显的了,应该都中晚期了。”

  “……肿瘤压迫了血管,所以你才会流鼻血,会晕厥,头部有压痛感也是因为这个,我建议你尽快办理住院手续,好做进一步检查……”

  医生一口气说完,看了一眼坐在身前的年轻人,他整个人静静的,好像思绪都游离了,看不出是恐惧还是难过,这个反应倒是和他以前遇上的那些病人都不同,他清了清嗓子道:

  “总之你先通知一下家人吧。”

  “不用了。”年轻人这时收回了思绪。

  “家人在外地吗?”医生问,来这个城市独自打拼的年轻人他也见过不少。

  对方摇摇头:“就我一个人。”

  诊室里一阵安静。医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
  年轻人抬头,打破沉默:“进一步检查确诊后,应该采取怎样的治疗方式?”

  “第一种方案是保守疗法,用靶向药物控制它发展,但你这个情况,效果不太乐观,第二个方案是伽马刀手术,脑肿瘤我们一般建议手术,但是吧……你这个位置很危险,手术的风险也很高,包括后遗症的风险也不低……”医生说完,才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直白,也许是这个年轻人给他太过镇静的印象,以致于他忘了照顾病患的感受。

  “也就是说我很可能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?”

  医生表情凝重地点点头。

  “使用药物的话,我还能有多少时间?”

  “如果情况好的话,大概一年。”

 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:“那不好呢?”

  “……半年吧。”

  半年吧……

  像是死神的宣判,一锤定音。医生建议他保守疗法,住院观察,傅错谢过医生,离开了医院。

  走出医院大门,外面的世界艳阳高照,门诊部对面就是住院部,与死亡比起来,那地方更是他的噩梦,外婆住院那段时间,他见过太多缠绵病榻,生离死别的场景,从那时起就告诉自己,生命最后的时光决不能在病床上苟延残喘。

  只是有些后悔,如果那时候听隋轻驰的,立刻去医院检查,会不会好一点?

  可能也没差吧,兴许能多活几个月。

  但是比起突然被宣判死期,他更怕的是让隋轻驰带他来医院。

  这么一想,竟然感到了几分庆幸。

  医院门口有不少出租车,司机从车窗里眼神期待地看着他,是他看着挺惨的吗?他没有搭车,步行走了回去,仿佛只要不回到那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,不躺下睡觉,这一天就不会结束,那么死亡就会晚一天到来。

  不知何时走到了繁华的CBD商区,抬头就能望见高奢品牌旗舰店墙外的巨幅广告,在看见广告上的人的那一刻,茫然涣散的心好像又被什么攥实在一起。

  多少年前隋轻驰就是坐在这里,抬头仰望那些他自以为遥不可及的巨星的身影,如今和LOTUS并排出现在这里的,正是那个自暴自弃地唱着《BitterSweetSymphony》的他自己。这应该算是励志剧,还是黑色幽默呢?

  怎样都好,他那么好看,那么天才,那么骄傲,终于让全世界都看见了他。

  傅错在那把长椅上坐下,打开手机,他不怎么在手机上看视频玩游戏,现在想的是再不用一用流量,可能真的便宜中国移动了。

  他在搜索栏键入了“隋轻驰演唱会”。六年里,他一次都没有去过隋轻驰的演唱会,哪怕就是从会场外路过,也没有想要停下来多看一眼。可是再不看一看,就太便宜别人了,是他把隋轻驰带进篮球场后的小仓库,是他第一个想看到他站在舞台上的样子,他真的站上去了,他却一次都没有看过。

  去年的演唱会已经可以在网上看到了,隋轻驰这些年尝试过各种曲风,除了第四张专辑是从头到尾的摇滚风,其余还是以流行为主,但是演唱会开场时他还是唱了摇滚版的《Beautiful》。

  弹幕在视频上方滚过:

  ——去年开场也是Beautiful,今年也是啊!

  ——回头看乐队那一下真帅!

  ——舞台这么大,他站那个位置看不到乐队,感觉就是习惯性耍帅的动作

  ——冲鸭小隋!!永远的舞台之王!!

  中场时有介绍乐队的部分,乐队成员的脸一张张出现在大屏幕上,下方是成员的名字,隋轻驰就站在屏幕下方,一个人喝着水,他的团队成员非常多,不是单薄的吉他手贝斯手鼓手,乐池里还有键盘,合成器和弦乐队,介绍到后来隋轻驰有些疲惫地在屏幕下方蹲下,视线看着远处,好像蹲在墙角等人的样子。

  结束曲是《时间倒退几万年》,而安可时隋轻驰唱了一首OneRepublic的《ComeHome》:

  Ihopeyourelistening

  Forspeakingoutofturn

  Ithinkthattheycouldbe

  Theyreintheirownplacetryingtomakeitright

  SoIsayyoull..

  Comehome

  Forsolong

  Andrightnowtheresawarbetweenthevanities

  ThefightforyouisallIveeverknown

  好久没这样过了,傅错闭了闭眼,眼泪浸湿了眼角。

  他听过许多个版本的ComeHome,但好像只有这一首,真的唤醒了他的梦,梦中他翻山越岭,横渡漂流,他永远在回家的路上,不管要多远,不管要多久,不管家还在不在,因为那声“Comehome”如此魂牵梦绕。

  人生最后的时光要怎么度过?他从来没有真的问过自己,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会认真地问自己,而回答甚至不需要一秒钟去思考。

  他想在舞台上,和他的吉他在一起,和他的乐队在一起,和他的主唱在一起。

  这不该是人生最后的时光,应该是他人生所有的时光。

  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这种渴望并没有死去。

  傍晚六点时,傅错回了那间单身公寓,电梯门打开,他抬头,看见走廊的阳台外,夕阳还在燃烧,此时每个人都在回家的途中,有家的人们幸福而不自知,但这只是他栖身的地方,不是家,也不是温暖的巢。

  他想起医生让他通知家人,就在那一瞬,舞台上灯光、吉他、贝斯、鼓和某个人的歌声碰撞的画面闪电般从他脑海中划过,又像烟火一样消失。

  独自走过走廊拐角,拿出钥匙的一刹,他却怔住了。

  隋轻驰戴着墨镜,一身便装地等在他门外。

  走廊外夕阳的光倾泻下在隋轻驰白色的大衣上,恍惚间傅错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,在出租屋的走廊,隋轻驰提着行李背着吉他包来找他,要和他在一起的那天。那一天他们还那么年轻,生命与爱都如盛夏,如烈火般蓬勃旺盛,百折不挠。

  有十几秒的时间,隋轻驰没有看见他,就在这十几秒里,傅错看着隋轻驰先是双手无所事事地按在阳台上,然后又摸出手机看了看,再探头向下张望了一眼,接着他沉了口气,肩膀再次放松下来,仿佛又找回了耐心。

  傅错手里的钥匙不小心掉在地上,很轻的一响,隔着这么远,隋轻驰也听见了,他转过头来,看见了他。

  隋轻驰睁大眼,摘下墨镜,看见他后第一句话就是:“你去哪儿了?”

  傅错哑口无言,他没有想到隋轻驰会出现在这里。他好像是突然从高奢广告里,从演唱会的视频里走出来,十分的不真实。

  隋轻驰见他没说话,也沉默下来,但总要有人打破沉默,他看不懂傅错此刻的表情,只好抿了抿嘴唇,沉声主动开口道:

  “我尽力了。”

  傅错看着他,看这个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,还是死性不改地再次回来他身边,心中突然涌出无数不舍,海啸一样淹没了他,眼眶要命地发热,他低下头掩饰了一下,蹲下捡起那串钥匙,说:“我看见了。”

  隋轻驰注视他捡起那串钥匙,慢慢起身的身影,说:“我没有那个能力让他夺冠,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这个明星当得很没用,能让西风淘汰,却没能力……”他深吸一口气,没有再说下去,“但我的工作室会签下他,我会让他梦想成真的。”

  梦想成真四个字听得傅错心里一阵酸楚。是,你这个天王确实很没用,被人黑,被造谣,被电视台耍,被消费,被娱乐,我想象中那个未来成名的你根本是这个样子,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?你以为还会有大把的时间和我耗,你以为反正我还是会再回到你身边,再给你写歌吗?你怎么这么天真……

  他没有看隋轻驰,点了点头,竭力忍住眼眶的泪水,说:“我替钟岛谢谢你。”

  “我不是要你谢我,”隋轻驰说,“我来要一个答案。”

  傅错看不见隋轻驰的表情,但听见了他说话时颤抖的声音。

  “好。”他说。

  隋轻驰眨了下眼,看着他:“……你说什么?好什么?”

  “我说好,我们重新开始吧。”傅错拿着钥匙走过来,隋轻驰还愣在他面前,挡着他的路,他抬手推了推他,“让开我开门啊。”

  隋轻驰没有让开,傅错的手掌推在他胸口,他不知道那不是他的错觉,那是和许多年前一样,温柔而亲密的一推,和那天在桥头推开他时是截然不同的感觉。他无法淡定,却又十分焦灼:“傅错,我不是要跟你当……炮友,你到底明白我的意思没有?”

  傅错道:“你想和我谈恋爱,我懂。”

  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彼此,傅错看见隋轻驰的喉结滚了滚,那么骄傲的人,用那么不自信的低声说:“……你真的懂啊,我怕你不懂。”

  我怎么能不懂,傅错心说。

  原来只有到这种时候,我才能明白,要原谅过去一点都不难……

  “隋轻驰,我们先在一起两个月试试吧,如果这之后你不让我满意,你要允许我退货。”

  隋轻驰皱眉:“……那你别太挑了。”

  傅错看着他皱眉的样子,像个杞人忧天的孩子,他苦笑道:“我知道对你不能太挑。”

  隋轻驰终于让开了,他走到他前面开门,隋轻驰安静乖巧地站在他身后,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门上,影子和影子重叠在一起,钥匙插进门锁,这间单身公寓又变回了那时逼仄的出租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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